原來我不曾懂繩縛 — 記莫斯科行

「原來我不曾懂繩縛。」

與歐洲朋友們見面總是給我這樣的衝擊。「原來我不曾懂繩縛,」去年在倫敦聽了 Hedwig 的課之後我這麼對自己說。今年在莫斯科,我又對自己講了同樣的話。一方面體認到自己的不足而難過,又因知道還有多少可學而充滿了期待。

莫斯科「Moscow Knot 國際繩縛派對」由 Vlada, Falco, 和 Torquemada 主辦,是他們第一次辦國際活動。Vlada 和 Falco 也參加了去年的倫敦緊縛美之祭,也許因而想在莫斯科也辦個繩縛節慶。據說核心工作人員大約只有五、六位,但參與的俄國表演者和邀請的外國表演者各有 8 組,為期三天,晚上表演,白天有開課與訪談。接待我們的工作人員 Scarlett 說:「Vlada 想辦,而凡是 Valda 想做的 Falco 就會去做。」憑著一股衝勁,辦了這場總支出達新台幣七十萬以上的大活動(盧布幣值和新台幣大約相等)。

奈加あきら@Moscow Knot. Photo by Clover.
奈加あきら & 紫月いろは @ Moscow Knot 2013. Photo by Clover.

今年最受矚目的無疑是日本繩師奈加あきら。師承濡木痴夢男的奈加保留了最古樸的繩縛風格。他不用鉤環,而用繩當場製作懸吊點;不接繩,每用完一整條繩便另找地方重新開始。但這樣的繩縛風格該如何欣賞?Riccardo Wildties 的責め縄課程恰好可作為奈加流繩縛的導讀,使人了解,看似「不使用」某些技術的選擇其實和奈加氏的繩縛美學環環相扣。在竹子上現作懸吊點,不受定點的限制;接繩不得不一氣呵成,不接繩則讓繩模、奈加、和觀眾都有了停頓、沈澱的機會。

奈加氏的表演節奏緩慢而凝重。他會將一根繩用完,退後,觀察繩模,看著她痛苦掙扎,並給她適應的時間。然後再加上一根繩,把繩模推向下一個更艱難的姿勢。彷彿按著步調緩慢加重、慢慢激出腦內啡的一場鞭打儀式 — 原來繩和鞭的道理是相通的。痛有許多種,講鞭打時我們不也這麼說嗎?Riccardo 示範時猛然捏了繩模 Redsabbath 一下,她叫了一聲。「這是痛。但這不美,這不是我們要的。我們要看的是『beautiful suffering — 美麗的受苦』。」這是他心目中日式繩縛的精要。然後 Riccardo 綑綁 Redsabbath。隨著繩子一根根加上,我們看著 Redsabbath 逐漸恍惚、喘息,扭曲而綻放得像一朵花。「現在,這很美。」Riccardo 說。

就在那一刻,我發現我不曾懂繩縛。

奈加あきら第一晚的表演從技術上再簡單不過。吊起,稍稍扭轉一下姿勢,然後放下。但這以足以讓觀眾們一個個看得流淚。排在他之後上場的 Riccardo 得趕忙阻止 Redsabbath:「不要哭!妝會糊掉的!」Wykd Dave 看完表演之後激動莫名,無法停止地和我一直說話。「那麼簡單,因此而那麼美。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自信?如果我再綁十年,不,如果十年之後我還能綁,我能綁得那麼好嗎?」

我則想,台灣在幾年後才能準備好,看得懂這種表演?

日本繩師來台,夜店老闆要求「先綁好再上去,上去直接打就好了」不過是幾年前的事。我們現在進步了多少?

欣賞的能力也是要學習的。觀眾對技藝的鑑賞能力,往往和當地的實踐水準密切相關。日本作為日式繩縛的發源,自是有深厚傳統。有趣的是,日式、學徒式的學習方式是觀察、模仿、「偷」老師的技巧,相當緩慢,也少有系統性的教學。對大家的提問,奈加往往只回答「只是因為心情」。西方 BDSM 圈本有著述、教學的傳統,近年來對日式繩縛做了許多細緻的詮釋,化為可以傳授的課程。這次在莫斯科,Wykd Dave 與 Clover 教「一繩」與著地吊縛,Jack 與 Zahara 從人體結構、關節技、講到兩人互動,Riccardo 與 Redsabbath 教責め縄,Stefano 教繩縛與性愛,都是專門的進階課程,分門別類的細緻度超過我在日本所見。也難怪歐洲這幾年進步神速。而俄羅斯的平均水準不及歐洲他國,但仍有令人驚艷的幾組表演者,並有能力出得了八組表演。表演同時,隔壁的場地也有人不斷練習。這些人日後都還會進步。

台灣呢?作為地理距離、文化都與日本相對接近,語言障礙也較小的鄰國,台灣的發展為何仍相對遲緩?

如果把他們帶來台灣,能不能給我們一些衝擊,撒下一些種子?Vlada 辦這場活動時,也抱著一樣的想法嗎?我和 Vlada 說,她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這對本地的繩縛圈子一定很有幫助。她只淡淡地回:「我想辦,因為我喜歡。」十足的俄羅斯女王架式。

那晚,Dave 一口氣講了很多。談起他的「一繩」。這套想法教給了 Hedwig, 我聽了一次,帶回台灣成了我們教學課中的「情趣繩縛」。「因為只用一根繩,因為不打結、不扣繩,所以你才自由了。所以你可以專注在你的伴侶,而不是繩上。」他從繩、說到藝術、說到人生歷練。最後他道歉:「對不起,我講太多了。」

幾個月前,Stefano 才為了同一個理由和我道歉,「對不起,說到繩子,我就很激動。」當時他們有著一樣的眼神,洋溢著熱情與愛的眼神。

我的回答也一樣:道謝,因為他們願意對我說這麼多。

我好想把他們帶來台灣。

在〈原來我不曾懂繩縛 — 記莫斯科行〉中有 13 則留言

  1. 我不懂繩縛,所有一切關於繩縛的事物我都才剛接觸,甚至連學習也都說不上。
     
    然而隨著影片一秒一秒的播放,看著繩師和繩模之間的眼神與肢體接觸,還有背景音樂的旋律,讓我這初心者很快就靜下心。我不知道我有什麼確切的感想,所以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在最後默默的哭了。
     
    一開始我曾想著要是繩師能夠給她點安慰和擁抱多好,畢竟她看起來充滿了一種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勉強只能說是很深層、很掙扎的情緒,然而到最後我卻希望繩師別再擁抱她、別再對她說悄悄話也別再溫柔,我想了好久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我改變想法。
     
    如果能痛的很美,痛就能昇華成愉悅。

    1. 『beautiful suffering — 美麗的受苦』
       
      也許這就是最觸動我的部分,我也將期盼能夠在台灣看到這樣一場表演。

  2. 其實我覺得,從我接觸繩縛到現在的幾年間,我也有很明顯感受到日本/歐美繩縛表演的深度不斷在增加(雖然相對於能出國的小林我看的還是相對少得多)。那個意思並不是說現在的繩縛表演不再重視技法,而是更強調「情意」的協調性和整體性,技法或繩縛在其中是作為達成那個「情意」的必要通過點,但並不是終點。而我想所有的繩師都其實都是在試圖找出那個屬於自己獨到的「情意」所在,以及自己獨特的所長之處。那個情意的複雜度和可鑑賞性我覺得已經遠遠超過繩縛作為一種情色次文化元素,而揉雜了更多關於美學哲學的內涵在裡面,而且這個內涵是非常需要討論的。「為何而美」本來就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這也是我反覆覺得「文化」形成的重要性所在,有文化的地方才有美學,美學不是一種不證自明的東西。

  3. 一直以來我覺得繩縛只是一種調教的過程,刺繳著雙方的感官,這段影片經過小林的解說,才發現我對繩縛原來是這麼不了解,看到影片中那繩師與繩模那種緊密的信任感,一步一步刺激著繩模,奪取她的自由,進而達到悅虐的高潮,那種意境,是多麼美幻的一刻,繩縛藝術原來也可以讓人這麼感動不以。
    小林讓大家能更深一層的認識繩縛的美,小林的繩藝也是有目共睹,感謝你的付出,更期待你的精湛表演。

    1. 我也是上了 Riccardo 的課才比較看得懂。欣賞的能力是學習來的,我會很希望多一些人懂。
      「信任」是表演可以表達的東西的其中之一。也可能選擇表達別的。小 D 還有更深刻的闡述,讓我們期待他的文章~~(預告) XD

  4. 學而無止境,不亦悅乎(好像是這麼說的吧?)
    能夠知道自己還能做的更好,還有可以追求的目標,是很激勵人心的

    說真的,我並不是很欣賞接繩的方式
    雖然,繩縛我接觸的很少,實際體驗也一次而已(自縛不列入計算),或許連初心者都算不上,可能評論的資格不夠
    我欣賞的角度傾向<整體美>,最好是能有足夠的長度來做到<一繩到底>,多餘的部分還能打個繩結繩花什麼的
    就算非用接繩,也要做到將連接的部分巧妙的隱藏,或者美觀的呈現,不要讓突兀的連結破壞整體,這是我的私人美感觀點

    『beautiful suffering — 美麗的受苦』真的是好美的一句話
    對我而言,SM是一種愉悅,享樂在痛苦之中,但是痛苦與否還在其次,重點是要美,要值得欣賞
    能夠感受到他人的欣賞,能夠讓欣賞的人感到喜悅,總是讓我得到滿足。
    ~請疼愛我,別太用力,可也別太輕了
     用你的愛讓我疼,讓我的痛給你愛
     讓痛苦能夠在愛之中綻放 美麗~

  5. 『beautiful suffering — 美麗的受苦』
    是的,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我從不覺得繩縛讓人是舒服的,我只覺得不受傷不致殘就OK
    但是舒適?在要求美感時,舒適其實就放在一旁
    體貼M是必要的,但是不是讓他舒服,不然我調教他做什麼呢??不是看著他的服從跟他受苦的神情才讓我愉悅的嗎?
    所以我在想,小林是個"繩師"但是他不會是個好的S,太過於柔軟的心腸是調教不出個好M的

    1. 我覺得「調教」跟「痛」是兩回事耶,因為調教二字對我而言比較像是帶有情慾的「教育」或「訓練」。因此「教育」「訓練」不見得要跟「受痛」有關吧?
      雖然有人覺得不打不成器,但世界上也有很多品學兼優的孩子是溫柔體貼的父母師長教出來的:好脾氣的OOO不等於教不出好的XXX。更何況,小林的脾氣才不好咧!(笑)他是不是好S,應該還是要讓M來判斷吧。就旁觀的立場來看,S跟M的立場也是平等的,並不是說M就沒有資格決定主人的優劣。

      另外,我覺得BDSM的範圍是很廣的,若是先撇開繩縛的「繩子」部分不談,還有很多種角色扮演的項目,例如主人與寵物,主人與嬰兒等等。受苦固然很美很迷人(我也喜歡讓我的M受苦),但如果今天我的M扮演的是我的貓狗或我的嬰兒,我幹嘛要讓它們受苦呢?當然是疼愛都來不及囉!

    2. 其實呀,我是覺得我還有許多不會的。每次出國,常常看到讓我耳目一新的東西。這時都會沮喪一陣,但又會有動力想讓自己更好。我會努力再進化的唷。謝謝 Key 也謝謝 Nancy.

    3. 作為一個 buttom 的認知 , “不舒適” =/= “肉體痛苦” , 但 “肉體痛苦” 是可以等於”舒適”,快感的…
      一個好的 top , 是理解哪種的肉體痛苦可以令 buttom 有心理上的快感和舒適, 隨著情緒和時間而調整 .
      要令一個人不舒適很易的, 隨便在街找一個人都做到.. 但如何令這種不適感可以轉化為快感, 這就是 top 的技巧高低所在..

  6. 在我的觀點裡面,我會覺得舒不舒服/痛不痛,在sm裡面是非常曖昧的一件事情,但我覺得這並不意味著不舒服是不體貼的展現。相反的SM裡面各種計畫是否精準地掌握了彼此對SM的期待是比較最重要的。而心的安排的各種舒服/不舒服則正式是體貼地展現所在。溫不溫柔是一種個人風格,這關係到會喜歡這個風格的人到底是哪些人,但和是不是個好S我會覺得不一定有關聯性呢。

    @小林:我也能體會這種看到嶄新事務的可能性的時候的那種輕微惆悵的感覺!之前兩次繩豔看到風見和音繩,一方面都覺得「天啊,這真是好」,另一方面也在想自己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跟上他們的水準,同時更擔心就算技巧可以跟得上,在理解和想法上又是否有超越的可能,畢竟創造還是比學習需要多太多的東西。但最後也總是不自覺地想著如果是我自己下次的表演’,我會怎麼呈現、安排這些新看見的元素,或許其中既是學習,也有種競爭的意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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